一心一意一点一滴

Story is my life. Life is my story.

「三吋日光·You're My Sunshine」(17)

十七

刘静在洛杉矶的五年里错过的雪花,似乎全在这第一个北京的冬天一片都不少地全数飘落。季胜利坐在她的床边守着裹在棉被里的她,窗外洁白缥缈的雪花就悄然而至。一向干燥的北京,这个冬天已经不知道下过多少场雪了。

“刘静……”

季胜利的手轻轻落在她茶色的棉被上,低沉而温和地唤着她的名字。他分辨不出她的脸在哪里,分辨不出她的手在哪里,他只见那一整团茶色的棉被在轻轻颤抖,就灼痛了他的眼,于是他忽地悲从中来,张开宽厚的双臂,就紧紧地将那团被子抱在怀里,微微低头强忍着的模样里有星点泪光:

“静儿……”

男人的鼻息很重,泪水却始终没能掉下来:

“静儿……”

好似沉溺在这温和的昵称里一般深情地呼唤着。可他的双手却感觉出被子里那可人儿异样的蠕动。他抱得越紧,她就挣扎得越凶。

“好,好,刘静,我不动你,我不动。”

他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松开了那团被子,又小心翼翼地将手覆在被子上,和蔼的,炙热的,焦灼的,疼惜的,各种复杂的情绪汇集在一起就从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流露出来。若是他由他来选择,他恨不能就那样一直抱着她,容许她安静下来,容许她平静下来。于是,他只是那样扶着那团被子,注视着被子,手足无措:

“刘静,这样吧……我不动你,但是你出来,我看看你伤哪儿了,要是严重的话……我们得赶紧去医院,好不好?”

语毕,他就又见那被子抽动起来,伴着她闷在被子里小声的抽泣。

“好,好,好,对不起,刘静。我就在这陪着你,我什么都不做,我就在这,好吧?”
被子看似不理会,那惊恐的抽泣也还有一些。他就叹了一口气,轻轻拍拍被子,拍拍被子里的刘静。彼时的一言小人儿穿着夏季的睡衣就举着比他人还高的扫把低着头走进屋子里来,径直向着地上摔碎的玻璃杯和满地的玻璃碴走去。季胜利狐疑地看着他的步伐也忽地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当即道:

“言言!小心扎着手了!你别弄这个!”

他好似鼓足了勇气:

“放着……那个……爸爸……来弄……爸爸来弄……”

他起身,就看着眼前这个一言不发的孩子。

而一言小人儿抬起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径自把扫把依靠在床边,就要转身出门去。彼时抱着小熊的一诺小人儿就赤脚出现在卧室的门口。

“你别进来!出去!”

这是一言转头就不由分说的一声吼。

一诺小人儿被吓得一愣就站在原地,却一改往日风格,晶莹的泪滴噙在眼里,紧咬着粉红的小嘴唇始终没有哭出声来,就那样站在门口,看看季胜利,又看看一言,眼里满是惊恐,几秒,就微微弯下身子,不知所措地低头看着自己,彼时,她粉色的小睡裤已经湿了一片。

“哎,诺诺。”

季胜利见状竟然有些慌,焦急地看看沉默的一言,焦急地看看沉默的被子:

“刘静,诺诺尿了,我去看看她,我马上就回来啊,我不走。”

语毕,他终还是慌忙地跑向一诺,蹲下身去,就把那孩子搂在怀里,尽管她细小的抽噎已然被他捕捉到,这孩子还是没有哭出来。一言作无奈状,出了刘静的卧室就自顾自地走进他和一诺的小卧室里,等着季胜利抱着一诺进来:

“你不进来吗?”

一言一句冰冷的质问,连个称谓也没有。

季胜利抱着委屈的一诺进了儿童房,不明所以地看着一言的反应,就见一言小人儿娴熟地从卡通的小抽屉里拿出一盒湿巾,一个尿不湿还有一诺一套干净的睡衣,给季胜利全数丢在床上,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去,什么也没说。

“言言,谢谢你。”

季胜利后知后觉,可这句话好像也掉进空气里消失了。

 

“叔叔——你是爸爸吗?”

一诺小人儿抱着小熊在手里玩儿着,躺在床上看着季胜利那高大的模样。而高大的他还在笨手笨脚地给一诺脱掉湿掉的睡裤和已经沉甸甸的尿不湿,正帮她擦洗着。

“诺诺,以后不许叫叔叔了,就叫爸爸。我就是你爸爸。”

“真的吗?你真的是爸爸吗?”

季胜利给她穿好了衣服,就把那孩子抱起来:

“当然是真的,我们诺诺肯定是像我才这么可爱的,是不是?”

一诺小人儿把小脸依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就试探着叫着:

“爸爸——”

“哎,我的乖女儿。”

“爸爸!”一诺小人儿露出一抹甜甜的笑。

“嗯,好诺诺。”

季胜利轻抚着孩子的小脑袋,身体就不由地轻轻摇晃起来,前所未有地那般温柔。

“爸爸……”

小人儿忽然瘪着嘴,在他怀里小声抽泣起来,而那喊爸爸的童音却还是回味无穷的样子

“怎么了诺诺?怎么哭了?”他从未觉得像这样被一个孩子抓过心。

“哥哥——哥哥欺负我——哥哥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哭——哥哥说我要是出声,他就把甜甜全吃了——”

糖果会被抢走的事情对于一诺来说,那就是天下最大的惨案了。季胜利笑她的可爱,却也心疼着她幼小而巨大的失落和恐惧:

“不会的。哥哥不会把你的糖全都吃了的。不怕,诺诺。”

季胜利一只大手就护在那孩子的小脑袋上,柔和地安抚着,转身看看屋外正用那警觉的目光打量他的一言,就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若不是一言偷偷从这房子里溜出去,到对门急匆匆地找他,今夜刘静或许难逃一死。而直到季胜利把两个孩子重新在床上安顿好,哄睡了,一言都没再多说一句话。他不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却也不顾不了太多,因为彼时的刘静依然躲在那茶色的被子里,不愿露出脸来。

“刘静……你放心吧……孩子们都睡了。”

他清理了地上摔碎的玻璃杯就又在那团茶色的被子边上坐下,手依然轻柔地摩挲着那被子,屋子里就安静下了些许。窗外的雪飘着,季胜利就守着那团被子,看雪。

“刘静,外面下雪了。上一次,跟你一起看雪,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是不是杨杨高考那年?那年北京下雪了吗?刘静,你还记不记得?杨杨小时候,咱们冬天老带他去玉渊潭?八一湖结了冰,他坐在冰车上,我们就拉着他跑。下雪的时候,跑起来更好玩,就像雪橇似的,能在冰上留下两道印字。他自己也下来在冰上跑,跑两步就摔,摔了也不哭,就在那坐着嘎嘎笑。哎,我是不是还在八一湖给你拍过几张的照片?你那个背影,穿着那件蓝色的呢子大衣。那些照片都哪儿去了?我回头得去找找。”

季胜利好似一个深夜电台直播在空中电波之中独自呢喃的样子,言语漫漫,悠远绵长。

“刘静,你睡了吗?”

他见那团被子许久不搭理他,而被子没答话,只是轻轻蠕动了一下。

“刘静,认真的。你还是得让我看看你伤成什么样……需要去医院看的话,我们现在就走,别耽误了,好不好?”

他比先前听上去是平静了许多,语毕,他就默默盯着那团不规则的茶色被子,被子动了动,又动了动,却迟迟没有掀开的意思。

“老季……”刘静虚弱的声音忽地从那被子里透出来。

“嗯。”

“你能……把灯关了吗?”

“灯?哎,好……好……我关上。”

一瞬,这屋子里就变得黑暗,窗外雪落的样子好像是一个幕布。画面在这漆黑的小屋子里放映着。季胜利就站在门边,手还覆在灯的开关上,半晌就隐约见那团被子动了起来,刘静缓缓地从那被子里显出身子来。窗外路灯些许的映照,他就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剪影。那剪影一步一步走到窗边,拉起窗帘。于是这屋子里就更黑了。

“刘静。”他轻唤了一声,已经看不见她。

“老季……帮我把围巾拿来,好吗?就在客厅衣架上挂着。”

他不知道她具体要做什么,可她那柔柔的声线就让他不由地照做,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愿意照做。

“好。”

季胜利拿着她那条米色格子的厚围巾回来,他已经无法在那昏暗的房间里看到她。

“刘静,你在哪儿?”他不安地问道。

“你放地上吧,一会儿我来拿。”

他无法分辨她声音的来源,可她的声音依然那样柔柔的。

“刘静……”他心里的担忧已经快要溢出来。

“老季,你等我一下……一会儿我们去医院吧。”

“刘静……”

他那充满着怜爱的语气也没能改变她想要藏匿起来的心思,于是他按着她的意思,为她掩上了门,就坐在客厅里等她。

季胜利:睡了吗?

崔雪莹:没,还在改论文。

季胜利:你能帮忙照看一下言言和诺诺吗?我得带刘静去医院。

崔雪莹:刘静老师伤得那么厉害吗?要不要我去开车?

季胜利:不用了,我叫个车就行了。谢谢。

崔雪莹:好,你别担心孩子。照顾好刘静老师。

 

主卧的门轻轻地开启,季胜利眼里的刘静戴着一副遮了半边脸的墨镜,穿着一身他认不出是什么模样的衣服,他只知道那衣服宽得大得遮住了她身体的线条,围巾围成一团堆在脖子里,甚至都挡起来她一部分的脸颊。他微微张着嘴看着她那略显怪异的打扮,一时都没回过神来,愣了半晌:

“那个,刘静,我拜托了雪莹,一会儿她过来把孩子们带她那儿去。”

他看着她站在原地迟疑的样子:

“别担心,她等我们出去了再过来,不会看到你。”

“老季,走吧。”

她的声音清浅,让人听不出是她本来的模样,还是她真的伤得很重。

季胜利引着她的步子下楼,她就总也是在他身后几米的地方慢步走着。他为她驻足等待,她就也在他身后停下脚步来。雪落在家属院里那蜿蜒的小径,她总在沿着他的脚印走,一步,一步。

“刘静……”他停下来,转身看她。

“老季,你先走。”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可他就站在原地那样看她,半晌,他就向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而她便随着惊慌地后退,于是他就也惊慌地停下来。

“刘静,别怕,我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做。我……就是担心你。”

他看不清楚远处的那个人儿是不是哭了。他借着路灯的光,朝她伸出手去:

“刘静,你来,我拉着你走,不然我不放心。我保证,我不看你,我绝对不看。”

他轻轻闭上眼,感受着雪花飘落在脸上的冰冰凉的触感,雪花落在他深色的外衣露出星星点点的白色,他的手就在寒风里那样伸开,渐渐冻得僵硬,忽地,他感觉到她如那雪花一样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他随即就回以一个安稳的紧握。他也如他承诺的那样,一眼都没看她,就转身牵着她走在院子里的白雪里,一步一步,她仍走在他留下的脚印里,从黑发走到白头,雪落有声。

 

“这是你老婆?”

“啊?啊……”

“下手可真够狠的!你们这些男人要不要脸?”这是急诊接诊的医生。

“不是……我……”

“不是什么不是?鼓膜上都有结痂,脖子上那一道紫印子,满脸的瘀斑,你使了多大劲啊!要真掐死了怎么办!”

“对不起……我……”

“认错态度倒是挺诚恳,行了,交钱去吧。”

 

崔雪莹:胜利老师,你看下这个。这是刘静老师的未婚夫吗?

崔雪莹:“警情通报:今日凌晨京大南路发生重大交通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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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