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一意一点一滴

Story is my life. Life is my story.

「三吋日光·You're My Sunshine」(16)

十六

冬至将近的北京,似乎总是被笼罩在一片寒冷黑暗里,太阳早早落山后明明是五六点钟的光景,却也好似深夜的样子,只有那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和红黄相间的车流还宣告着这城市的热络。

“CT结果没什么问题,可以回家了。”

医生眼里的刘静和季胜利已然是在这急诊留观室里熬红了双眼的样子。一言前半夜开始断断续续呕吐了几回,季胜利就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帮他处理呕吐物。刘静在一旁几乎不言不语,一言平静下来时,她就轻拍着他,陪着他睡上一会儿,这几乎两天一夜折腾下来,三个人都是不同程度的萎靡。

“大夫,那他这个呕吐是怎么回事儿?”

季胜利仍然皱着眉,不放心的样子。

“这个是正常的,他早上十点到现在都没吐过了,不用担心了。”

医生为他宽心,而也没能舒展开他的眉头:

“我再问一下,回家以后这个还需要注意什么吗?”

“回去静养一周左右,别剧烈运动,别过度用脑,就行。”

医生简短地交代完就从这小隔间里离开。季胜利投去一个谨慎的目光给刘静,见她也是那副疲惫的模样。他的视线里,刘静微微弯下腰就扶着一言坐起来,拿了孩子的小羽绒服要给他穿上。一言小人儿弓着身子把头依靠在刘静的腿上歇息了两秒,就轻轻地起身,声音显得有些虚弱:

“静儿,我自己来——”

“没事儿,言言,来,伸手。”

她躲避着季胜利那温柔而宽厚的眼神,目光就毫无保留地全都落在儿子那仍然显得疲软的小身子上。而季胜利见她要抱着一言起来,就一步跨上前去:

“刘静,你歇着,我来抱。”

彼时刘静双手十指交叉就紧紧扣住,托在儿子的身下,抱起已经三十多斤重的小人儿对她来说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她用自己的外套又给孩子裹了裹,就躲开了季胜利伸过去的援手,径自走着,感受着这个很少向她撒娇的小孩子瘫软地依靠在她怀里。季胜利尴尬地愣了一下,就连忙追上去。从这人满为患的急诊室出门,那寒风就忽地扑面而来,好像无论在哪里都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似的。

“刘静,刘静,你慢点儿,我叫个车。”

她站在寒风里,又把儿子羽绒服上的帽子紧了紧,就见男人捧着手机,微微皱着眉,娴熟地摆弄手机的样子。一种奇异的陌生感浮上刘静的心头,额前的碎发被风拂乱。五年前,她离开他的时候,他在生活上还需要她事无巨细地照料呢。而如今,他竟可以一个人做所有的事情的样子,可他却看起来苍老憔悴了很多。

“刘静,小心头……”

他用他宽厚的手掌撑开在车门的上沿,护着她坐进那辆黑色轿车的后座,而她怀里抱着他们的孩子,也如他那样小心地保护着。

“腿,脚,都放好了。”

他投去一个安稳的目光给她,她就回敬他一个礼貌的笑容。可即使是这样,他仍然为刘静笑起来的样子迷醉。他总是迷醉的,在过去的将近三十年里。于是他稳稳地关好后座的门,就去开副驾驶的门,这冬日的风吹得他打了一个寒颤,他已经冻得没知觉的手就停在了那里,还没等坐在后座里的刘静反应过来,这男人已经绕车小跑了半圈,从她旁边的座位钻进车里。

“老季……”

“我跟你们坐。”

他憨憨地一笑,一股平和安适的气氛就在这狭小的车子里荡漾起来。而在她眼里,他看起来有些荒唐,又让她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酸涩。

“刘静,让孩子躺下吧,这样舒服一点儿。”

他提议道,而她默默地看看他,没有什么过多的表示,就低头看看一言小人儿那困倦的样子。她微微松了双臂的束缚,小人儿就自己爬着躺进季胜利那松软的怀抱里,小脚丫轻轻地伸直,就搭在刘静的腿上。季胜利那厚实的手掌托着孩子的头,温热而安稳得刚好。刘静看着那小人儿长舒一口气时起伏的小肚皮,就忽然觉得这狭小的空间里的气氛放松下来,她用自己的外套给儿子盖了盖,停下的车子就被马路上的红灯映亮。

“胖叔叔……”

“嗯?”

“我要是能一直都生病就好了……”

一言小人儿闭起眼睛,轻轻地又向着季胜利靠了靠,他能看得出,那小孩子难受得厉害,一句没头没尾的倾吐就让季胜利有些后知后觉地痛心。于是他轻轻把手掌落在一言的额头,轻轻抚了抚,露出那温和的笑容宽广而博大:

“叔叔还是希望你不要一直生病。因为你生病的话,叔叔会心疼。”

他那浑厚的声线总是在不经意时就轻轻敲击着刘静越发变得脆弱的泪腺。可她没让他看出来。

“可是我生病的时候,大家就都抱我了。”

一言小人儿的声音很轻,而刘静的痛就很重。听罢她就把手落在儿子那可爱的小脚踝上,开口即哽咽。

“言言,妈妈以后一定多抱抱你。”

嘀嘀——嘀嘀——嘀嘀——

一言小人儿的声音飘浮着,在气息之间是一句:

“静儿。七点零一了。爸爸爱你。我都没力气提醒你了。”

那柔软的童音讽刺般地像是一把刀子割在季胜利和刘静的心上,刘静暗自落了泪,而季胜利痛得难耐,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就伸过手去,把手落在她的腿上,和她瘦削的膝盖骨。

“胖叔叔……太紧了……你弄疼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叔叔不好,言言。”

他的手瞬间就离了她的腿。避开他的视线,她的泪才无声决堤,车窗外,是北京年末的火树银花。

 


“来,刘静,给我吧。”

轿车放他们在京华家属院的门口,刘静抱着一言走了几百米的路就喘着粗气,白色的水雾呼出来,她的鼻尖红红的。刘静没有反抗,就由着季胜利从她怀里抱走一言,一言小人儿也如依赖她那般依赖他,轻轻地把小手扣在他的脖子,两条可爱的腿就贴着他的肚子岔开。她终于空出手来,双手就互相搓一搓、暖一暖,路灯映亮她的侧脸和她那略显狼狈的长发,在他眼里好似泛着光一样:

“刘静,别动。”

她双手就那样握着在脸前,轻挑一个疑惑却柔和的眼神给他,他就单手抱着孩子,在那路灯的光影里,轻轻抚弄着她的头发,温柔且深情,几下,就捋顺她那被西北风缭乱的头发。

“弄好了,回家吧。”

他一笑,她就也习惯性地浅笑,可当她意识到,那笑容就转瞬即逝,只留一抹尴尬在脸上。

但刘静不知道,彼时的杰森就坐在停车场里那辆勃艮第色的玛莎拉蒂,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昙花一现般的温柔。

 

“妈妈——抱抱——”

刘静安顿好了一言,季胜利就牵着一诺的手把她给刘静送回来。刘静开了门,一诺小人儿就像个小考拉似的抱着刘静的腿,紧紧地贴上去。于是刘静俯下身子,抱着一诺起来,尽管她已经全身都在酸痛。而她的视线还在门外那个笑得和缓的男人脸上。

“刘静,大夫说最好还是再观察两天,要是夜里有事儿,你就过来叫我。”

她点点头,挽起嘴角给他一个笑容。

“老季,这两天,辛苦你了,谢谢。”

他笑着的脸僵了一下,就又尴尬地笑出来:

“咳!你怎么还和我说谢谢呢?!这不是应该的吗?那行,你歇着,我走了啊!”

他用那喧闹的寒暄掩盖了他心里的不适感,而刘静望着他那用钥匙开门,而后消失在对面门里的背影,也关上了大门,不知该要说些什么好。

“妈妈——我想你了——”一诺小人儿的把脸埋在她脖子里。

“嗯,妈妈也想诺诺,好了,妈妈给你洗个澡吧。”

有时候刘静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年这几乎“7/24一拖二”的生活她是怎么过来的。她终于熬到了两个孩子都不需要她喂奶喂饭的时候,生活理应显得得心应手得多,可她却好似败给自己一样,在心里不得不承认,季胜利守在她和孩子身边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像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感受。她也才意识到,这样平和安定的踏实在她的生命里是多么稀缺的东西。她给一诺洗了澡,喂她喝了睡前的牛奶,一言就已经睡了,她觉得累得全身要散架,坐在客厅的饭桌前半天都像是陷进椅子里一样几乎起不来。彼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传来。

“静——静——给我开门——”

“天呐,Jason你喝酒了?”

刘静一开门,那身材高挑的男人就近乎跌倒般地依靠在她的身上,还没等她说些什么,男人已经顺手关上门。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我给你泡杯蜂蜜水去吧?”

刘静试图拖他进主卧安顿在床上,而男人就从身后抱着她,强有力的双臂就死死地锁在她的腰,她耳后即是他那酒气熏天的鼻息。

“静——你哪儿也不许去——”

她拍拍他的手:

“别闹,我别的什么都不做,就去泡蜂蜜水,不行的话你可以跟我去看着我,喝这么多的酒,你一会儿会很难受的。”

“我现在就很难受——”

他扣着刘静的力道大到她的双脚离地,混沌的声线像是咆哮。

“哎呀,Jason,你别闹。”

刘静连哄带骗地挣脱开他的怀抱,杰森彼时就陷入几秒迷乱的模样,愣在原地晕头转向,跌坐在床上:

“静——静——”

刘静胡乱调整了气息,去厨房泡上一杯蜂蜜水,一脸的愁云就浮现。她知道,杰森因为是外科医生的关系不常喝酒,也不胜酒力。上一次见他喝成这样,还是他做心外科医生的父亲突然离世的时候。也是那次,她见到了他同是心外科医生的哥哥和在曼哈顿岛一家顶尖律所里专业打经济官司的妹妹。

“来,Jason,小心烫……”

杰森不给刘静反应的机会,就用那棱角有致的手紧握住刘静的手腕,猛地一拉。玻璃杯落地,发出那尖利刺耳的声音随即就四分五裂地破碎。刘静狰狞狼狈地跌进他的怀里,他撑起身子,就把她压在身下、

“Jason!Jason!你干什么!”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下巴,她几乎把眼白翻出来,才能看清他的脸。

“静——你和你baby daddy今天在外面都干了什么?”

“外面?什么外面?”刘静回忆着:“我们一直在医院啊,能干什么?”她艰难地说着。

“我都看见了!”他仍咆哮着。

刘静无奈地吸了一口气:

“你小点儿声,孩子睡了。”

“静——为什么得到你,就那么难呢?我不信。”他捏着她下巴的手让她觉得疼,而声音里带了一丝愉悦。

“Jason…”

“我喜欢做难做的事。耶鲁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进的,但是我觉得很容易。哈佛的医学院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毕业的,我依然觉得很容易。我想做外科医生,我就可以做外科医生。只是耶鲁而已。只是哈佛而已,只是外科医生而已。我想得到的一切,只要我想,我就能得到。但是,静,你知道吗?只有你。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我怎么倾尽所能也得不到。我不信!我不信你babydaddy那么一个deadbeat就能易如反掌地得到你。我觉得恶心。刘静!你让我觉得恶心!”

末了他吼起来,刘静微微皱着双眉,就闭起双眼。

“可是,我就是想要你。恶心的小婊子。”

他露出一抹享受的笑,刘静看不见。可刘静清楚地感受到,唇齿间那浓郁的酒气和撕扯的疼痛。她猛地睁开眼,惊恐的视线里已然全部都是他那酒后微微泛红的脸,于是她又闭上双眼。

“你知道吗?我养你是让你给我摇尾巴的。”

刘静忽地觉得那阵撕扯的疼痛消失了。

“但是你连个尾巴都不会摇。不过是个小哈巴狗,你以为你有什么样的高贵品格吗?”

这句湿湿的话语就在她耳边,一瞬她就觉得有风,还没意识到状况,杰森猛地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的左耳就传来一阵尖锐的蜂鸣,她听不到他的话,只觉得耳边是湿意和气息。他的牙印就刻在她的耳朵上,下巴上。刘静只是那样像个没有感情的躯体一样躺在那里,闭着眼,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一切早一些结束。她只听他胡乱地骂着她‘婊子’,亲吻她,抽打她,反反复复。

“你是哭了吗?你哭的时候,可真是好看啊。”

他又貌似温情地摸摸她的脸,手顺着她的下巴,脖子就滑落到她的胸前的扣子,他一颗一颗玩味地解开,刘静就好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机关似的猛地蜷缩起身体,死死守着身上的衣服,于是,他就和她好似抢夺一样胡乱撕扯一般,刘静紧紧地抱着自己。又是一个脆生生的耳光落在她的脸上。

彼时,隔壁的儿童房里传来一诺一阵惊哭,而一瞬就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戛然而止了。刘静那忽然被惊了神经的样子一闪而过,眼里就露出那只属于母亲的忧虑,泪水不安地滚下来,就像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她太无力了。

杰森被激怒了,还握着她上衣领口的手随即就落在她的脖子,轻轻合起来,束缚就越来越紧。一抹诡异的笑容还停留在他脸上。

“还怕了?你有什么怕的?就像我没见过你的身子似的?你的乳腺手术不是我做的吗?都忘了吗?”

刘静被他掐得呼吸困难,时不时传出几声清浅的咳嗽。眼睛似乎要被他掐出来,而她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个蹑手蹑脚在客厅里挪动着的小人儿,在杰森背后的空间里,就那样用严肃的眼神远远地看着她。刘静的无力感化作眼里的泪水不停地滚出来,她轻轻闭上双眼,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她好像无论如何也保护不了她的孩子了。

“你身上,我见过的地方多了。”

她又被她在眼前晃动的手引去了视线。

“对了……静——你见过羊膜完整,还在羊水里泡着的孩子吗?”

他的脸上忽然又露出一丝极其得意的笑容:

“静——你得要为我骄傲,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做这样的剖宫产。那晶莹剔透的羊膜可真好看。当然了,你躺在厨房大理石操作台上那个样子,我更喜欢。”

刘静那爆出血丝的双眼里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可她觉得满脸的动脉血管都在一跳一跳地震慑着她的头,她说不出话来,原来她记忆里,那落了血滴的木地板,和那紧牵着手的婴儿,并不是她记忆里的幻象。

“静——别怕,我早就,看过你的。”

他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丝温存,可双手掐在她脖子的力道仍然不减。

“刘静!”

她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季胜利那如同虎豹咆哮一般的怒吼。那男人健步奔向她的模样在她因为大脑缺氧而变得模糊的视线里变成憧憧的影子。她忽地觉得脖子里的力道消失了,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季胜利已经猛地一拳打在杰森的脸上,醉醺醺的杰森跌跌撞撞地在她的卧室里踉跄地摔,她的卧室就变得满地狼藉。

“你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deadbeat吗?你还打我!”

杰森在地上滚着便道。

“我?!就凭我是她孩子的爸爸!我是她男人!”

身体本不如杰森强健的季胜利此刻看起来反而像个蛮横的壮汉。那壮汉好似是手无寸铁也要放手一搏,破釜沉舟的样子,声势浩大地就连喊带打地把那走起来一路歪斜的杰森追出门去。若是不知道的,见了此刻的季胜利,十有八九会认为他可能是个精神病人或是什么与之相似的。而刘静僵硬地躺在原地,看着他那战士一样的背影,眼泪就不停地掉下来。

“刘静……”

他气喘吁吁地走回来时,那应激后的脸上才露出些许温和,那是只对她的温和。他眼里的刘静偏过头小声抽泣着,衣冠不整,身上的衣服胡乱地被撕碎,扣子在床上地上散落着,就连里面的衬衣也都露着狰狞的线茬。季胜利手足无措地就把她身下的被子翻折起来,盖上她那已经毫无尊严可言的身体。厚被子连她的脸都遮起来,他才发觉他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整个在抽动着,哭泣的声音在被子里闷闷地响着。他看得心在滴血。

“刘静……你想吃什么吗?我给你去下碗面,好不好?”

“老季……”这是她顶过一波喉咙里的酸涩,流露的绝望:

“你……能在这儿陪我一会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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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1-27